今天看了小美姊轉寄來蘋果人間異語的訪問,想起昨天媒觀座談時香蘭姊說的,「這件事(環署限制小美姊採訪),無關抗爭姿態美不美」。她是那麼想要當一名「好記者」,只不過環境只允許她「當好」一名記者,或者說,「當一名聽話的記者」。


昨天五點多座談結束離開,六點多主管打電話來,想起忘了報備。和主管討論這件事時,一直有很哀傷的感覺。特別是以前主管主跑環保線,透露了許多黑幕,讓我更進一步窺見媒體圈污濁混亂的一面。我在電話這頭蛤個不停,想著還好我在立報,否則依照兩次「自稱是記者的女子」的經驗,我想應該就混不下去。(現在想想,許少蘋那句「媒體嗆媒體,那你一定不是真的媒體!」其實在現階段環境確實是真實寫照)


不記得有沒有說過,其實原本不想成為一名媒體工作者。雖然我曾經認真地在國、高中作文或是輔導室性向測驗寫下
「記者」這個職業,但真正到了傳播學院,才知道對人有熱情、有興趣,與必須工具性地與人建立關係、社交,是太過複雜且不適合我的。只不過人生際遇就是奇妙,離開了製作節目的工作,抱著依然想寫東西的念頭、而記者方便收集材料加上系上教授力挺,就這樣到了立報,開始摸索、適應媒體環境。


我還記得我是怎麼轉變的。我是說,即使因為工作時間零碎、家中不斷有事,使得失去太多紀錄沿途看見的風景的機會;也因為每天使用「指出、表示、說、直指」敘述事件,而覺得筆鈍了,但依舊想寫東西。只是不同的是,我也慢慢喜歡這份職業:就算工作快兩年了依然適應不佳,但很慶幸失去一點什麼的時候也找到一點什麼。


轉變源於剛到報社不到半年時寫的專題,採訪國姓空手道少年,那時候的新聞寫作還很生澀,可是自那篇專題後,我確實感受到一些記者」的力量。黃教練為了拯救中輟生幾乎傾家蕩產、舉家遷移,就足以教人感動落淚;但真正震撼我的是他試圖打破體制,用微薄的力量,去為不愛讀書、可以運動的孩子疏通升學管道,他的眼光很遠,但政府不是。


「我那個申情書哦,很厚一疊啦!講好幾年了,沒用啦!」黃教練這樣講,可是依然每年提出申請,希望將空手道列為全中運項目。寫完專題後,一直和黃教練保持聯繫,他說,之前媒體報導他們夫妻愛心一事,捐款進去了,有幫助,但更需要有人幫著盯教育部。所以我有事沒事就打電話問體育司長。或許籌備終於夠成熟了,黃教練的夢想總算實現一小部分。


今年中秋,黃教練傳來祝賀短訊,心頭很暖。然後,我想起大眾傳播工會聯合會總幹事陳文賢形容的小美姊:「她個性真的很直,我和她走在路上,她忽然一不吭地90度大轉彎。」陳文賢還在錯愕之際,小美姊又旋回來了,「原來是她看到一位賣彩券的,以為他要去上廁所,立刻上前幫忙。」


小美姊曾在一次跟我前往採訪的時候對我坦承,自己在主流記者圈內沒有太多要好同業。我點點頭表示理解,想起當時和她在捷運上的插曲:車內沒有座位,我們站著,一個小男孩在車廂奔跑後坐下,不小心輕撞了我。我完全沒有反應,但小美姊已經回頭對小男孩嚴肅地說:「你知道你撞到這位小姐了嗎?請你跟她道歉!」


那年紀的小男孩,大概還是父母的寶貝,或許長那麼大也沒被兇過,畢竟年紀輕,犯錯是被允許的。我想他愣住了,沒料到有人糾正他,然後他訥訥地道歉。我不否認自己當時傻眼了。一直以來被說顏色很分明的我,原來有更分明的在眼前啊。小美姊發現我的傻眼,立刻跟我道歉,說讓我尷尬了。尷尬是有的,但更多是好奇:「這樣的性格,也可以在媒體圈這麼久噢?」


認識我熟一點的人大概都曉得,有些地方我的神經非常粗,而且記人名的功力一向很差(真的,有些樂生院民我還是記不住T︿T),又或許記得起人名又難以連結影像、對獨家冷感,最重要的是,就算我幾乎天天窩在教育部寫稿,永遠都遵照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信條。原因太多,比方我不會為了看王建民而半夜不睡覺(沒交集)、不看全民大悶鍋(又沒交集)、不看股票(再次沒交集),而且,我的底線很奇怪,稜角太多,簡稱難搞。


記得剛跑線時還沒買筆電,又不想回報社才趕稿,於是同事有時借我筆電用,但也無法經常。一次同事帶我進教育部,指著公用電腦跟我說:「妳可以用那個寫。」然後我在那裡趴撘撘打起字,忽然被旁邊的女記者「們」尖聲質疑:「妳是誰?誰讓妳用這電腦!」


還是菜鳥的我有點呆掉,但還是平和地回話:「我是立報新進記者。」(忘了有沒秀記者證…為什麼我非得靠這證明啊!)可是對方完全聽不進去耶,狠狠地對我說:「要用電腦不會自己帶嗎!」印象中,我只甩下一句:我不曉得「公用電腦」不能用。然後立刻收東西走人。後來我知道,那位子是「專屬」於某些記者的。


事後專跑教育部的同事打圓場,說
「她們向妳道歉啦,不知道妳也是記者,因為之前有不是記者的人進來啦…」但我不接受。我告訴同事:謝謝妳的體貼與溫柔,不想讓妳難做人,但道歉不該由妳來說。那是我開始認知,記者也有階層的開始。


而階層的形成與弊端,在最近一次終於爆發在小美姊的事情上。座談會那天忘了誰談到,孤鳥記者總是被逼離媒體圈,即便他寫得再好。是啊,當不懂得妥協,在現在媒體結構中是多大的致命傷?那些主秘、司長永遠不記得你是誰就算你天天出現,就連警衛看你走入教育部大門都要說「小姐請問…」,消息來源不會因為「記者」兩個字而無條件供應,而是「你是哪位記者」。


公部門藉著各種管道掌握資訊,而記者也逐漸習於記者會的餵養模式…是的我坦承這樣跑線很輕鬆,對立要找東西寫困難地要命,可是有時候我總會心驚,當我愈來愈認同這份職業,且發現能稍微幫助些什麼、改變些什麼的時候,就愈駭怕別人指責衝撞有罪。


會不會有一天,所有記者都成為動物農莊的克拉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