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報社對面站牌下等車返家,旁邊昏黃的路燈旁,一大群大水螞蟻圍著燈在風中搖來晃去;有些狂亂的大水螞蟻時不時往身上撲,一隻、兩隻,我於是離開站牌到無光的所在,不阻撓牠們的追逐。


哪,雨季。


凌晨四點醒來時,窗外已有慘烈的大雨了。望著簡直可以稱作暴力的落雨方式,心想老天像是要把五月沒來得及落下的份,在終於能夠發洩的剎那傾巢而出─多像大水螞蟻,當雨季來臨,就成千上萬自巢中羽化,衝破牠們在土中濕悶窒熱的禁錮─「這是我們的季節!我們的!」


牠們依舊成雙成雙追逐,撞了什麼也不管的─牠們如此狂烈,情投意合後便飛落地面,脫掉翅膀,交合,死去。


短暫的一天,脫落的薄翅像弔唁的麻紗─關於理想,關於青春。




年紀如我輩者,是聯考最後一季考生。當時有意升學者非留晚自習不可。為讓考生專心,學校安排國三生到一棟有荒湮蔓草叢生的大樓,離操場與合作社異常遙遠,所有考生擠在高高的五樓,唯一能做的除了埋頭苦讀,就是望向窗外。


向望外只有整片漆黑,極其空寂。只有身處的教室是亮的(但卻是死白的日光燈);衝刺前恰逢雨季,空氣中的濕度飽合讓人躁得無法靜心,窗於是打得更開,而大水螞蟻來了。


一期一會。對大水螞蟻來說,這一年中最潮濕的時刻,是牠們唯一能高喊自由的時刻。牠們的飛行在風扇的吹動下,行進路線變得難以掌握;而若直視被日光燈直照的牠們的翅膀,會忽然覺得牠們飛行的形像變得更為巨大。


(據說,大水螞蟻其實和螞蟻並不同類,牠們和蟑螂反而較為相近,牠們是不完全變態又古老的昆蟲,牠們,有近3億年的歷史─在時間洪流中每次最潮濕不堪的時刻,交歡、傳承,延續牠們的生命和自由。)


或許那形象太過巨大、讓人恐懼。在如鍋爐般受壓抑的氛圍中,一場鎮壓於焉展開。是誰知曉大水螞蟻喜往水衝?班上的同學提來一桶又一桶的水,運用數學課堂習得的角度原理,看大水螞蟻「啪」的一聲俯衝入水、掙扎、消亡;而又是誰固定住大水螞蟻,讓立可白的化學藥劑,一釐米一釐米地淹吞牠的掙扎?


而又是誰,那樣耐得住性子地捕捉不論飛舞中或在地上爬行的大水螞蟻?接著技藝輕巧地按住牠們蠕動的身軀,再如一名高明的外科醫生,俐落地卸去牠們的翅膀。


有人找來瓶裝水的罐子。


這些失去翅膀的大水螞蟻,被免洗筷一隻隻地夾起、置入。那潮濕的夜呵!很快,瓶子幾近半滿,而有人拿起蓋子鎖住瓶口,開始用力搖晃起瓶子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遠方傳來肆無忌憚的笑聲。




笑聲讓屠殺變成祭典,隨著那年雨季結束,一切回歸常軌。屬於我們的,人類的。
但或許又不純然屬於人類?
畢竟今年雨季稍晚,但依舊滂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