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片來源:中央社)


昨天九點半不到就抵達環署,超過九點半才離開。這之中整整超過十二小時的時間,是馬不停蹄的馬拉松會議與記者會─彰化大城及鄰近鄉鎮動員約四百位民眾北上與不到十人的環保團體對峙,雙方喊話完後走上環署四樓會議室繼續對戰,這是死而復生的國光石化初次環評;約兩點結束後接續審查國光石化的「專屬工業港」;三點多結束,三點半彰化福興的漁民百多人上來抗議中科四期二林園區的廢水要排到他們養蚵的地方;四點開始討論有關科技園區放流水到底有沒有危害直至六點半;寫稿,三小時。


漫長的會議一場又一場,會議室從爆滿到剩下我跟小豬姐兩個人。今日國光石化審查的新聞,主流媒體只有自由做大;同業無奈地說,新聞不是被丟到地方版就是一字未見;公視播了兩條新聞;工商與經濟各處理一篇(經濟日報還順道處理了剛爆發空污造成罹癌可能性的台塑六輕五期要加快動工)。細讀見報的處理方式都很「平衡」,好像那些污染真的可以「依法」辦理就解決完畢。而唯一在國光石化結尾點出整體發展政策矛盾的我,今日環署綜計處不滿意地又做了讀者回應─綜計處長葉俊宏說,政策一點都不矛盾,因為國光石化是「重大建設」。


重大建設的定義到底是什麼?是破壞國家「重要」濕地的「大型建設」?是具「重大爭議性」的建設?還是「危害健康很大」的建設?想當然爾,我的回答一定會被政府主審官打個大大的叉。他們會說:重大建設是「投資重大資本額的建設」;他們還要說,這麼龐大的資本額,在建廠初期使用的粗工就有兩萬名,之後建廠完成還有七千名工作機會。救經濟啊!救經濟這件事就無敵重大!


但這樣的救經濟方式能撐多久?


我不會否認任何開發所可能帶來的經濟效益,但我懷疑它的持久性。當國光石化信誓旦旦地說,101年填海造陸完成、104年就要開始運轉,設若樂觀地想,自100年就開始雇工囉,但四年,頂多五年後,兩萬人是否又要再度失業?這兩萬名勞工,依國光石化董事長陳寶郎的說法,是不被列入國光石化正式運轉後的就業人口的;而那七千名員工,依台塑的經驗,至少有五至七成的比例是由好使喚、薪資低、福利差、不敢抗爭的外籍移工擔任;這樣一個「重大建設」的「高科技」廠商,引進許多「高知識人才」是必然。我看著這四百位北上的老弱婦孺並想著她們的訴求─國光石化哪裡有「她們的」就業機會?


或許這些人企求的不是自身的就業機會。昨天冗長的會議中,地方政治人物不斷重覆她們在這「風頭水尾」的鄉村所看見的悲慘故事─一位阿伯死在家裡好幾天都沒人知道,屍體都臭了才知道;我們要我們的年輕人回來啊!


但是即便有吧,即便國光石化進駐後,能像國光石化最大股東中油過去在高雄林園三輕設廠後提供就業機會,但那也不過是一百人不到的數字呢。而從彰化大城離鄉背井的青年,又有多少人在長期經濟、教育、文化落差的情況下順利自大學學府或研究所畢業,並且那樣恰巧地就讀於國光石化產業相關的科系呢?


對居民來說,最真實的利益,其實是彰化縣議員洪和炉說的,當地養殖業狀況不好,國光石化來了,可以徵收;也是議員洪進南說的,「我們有幾百甲空地,漁業沒得吃、種田也沒得吃,地真的很空,可以買走」;也是大城鄉民代表會主席蔡含說的:「以前的地一公頃四百多萬,現在六、七百萬,地價增了,我們財產增加了!」


是這樣的利益。至於漁業為何不能發展?農田為什麼需要休耕?賣地的又會是誰(或該問是誰擁有地、誰知道哪些土地將與國光石化緊密相關)?或許我們都不該再問?


昨天會後我湊前詢問陳寶郎,國光石化過去在雲林要設廠,聽到進二階就氣得不願投資;我還記得那天,國光石化所有代表聽到宣佈進二階環評那些鐵青的臉色;但昨天聽到進二階,為何不但沒有生氣,反而笑嘻嘻地對媒體承諾:不會撤資、不會離開台灣。陳寶郎的說法是「愛台灣」,因為石化這樣的密集產業將牽動下游無數產業。


然而,目前台灣年產的石化上游原料已經滿足全台灣需求,三輕今年也通過產能擴充更新案,台灣石化上游原料的生產與供應其實已無缺。國光石化真正的投資原因,是因為台塑六輕油品外銷毛利率較高,但中油卻因供應國內油品為前提無法外銷而獲得較高利益,因而以「民營化方式」成立八輕國光石化。


至此,商人的言說邏輯已很明確。究竟是「誰」的發展?


而國光石化欲使用的原料是快速枯竭、頂多再撐五十年的石油─而除了國光石化要開發,六輕五期也被行政院長劉兆玄欽定要加速推動;在此同時,中國已經成立「石化專區」,台塑也在越南進駐了。石油真的能再使用五十年嗎?這個五十年究竟建立在樂觀亦或悲觀的預估之上?

這篇訪談中陳寶郎也坦承,原油是愈來愈少了,如果去年的石油危機曾讓眾人心慌─當石油危機一來,糧食價格飆漲(親愛的人類,我們的糧食都拿來當能源了),國光石化就不再只是彰化人的事,而是你,我,我們的事。


談能源的使用太遠,那麼不如將我們視線拉回我們的生活。嗅一口空氣,在台北,汽機車排放的VOC(揮發性有機物)難聞但很快就消失了;但我難忘07年站在六輕廠區門口的那一天:我看不見天空原本的顏色,我看見被帶來「觀光」的長輩只想離開,緊緊用手帕摀著口鼻;我記得那充滿酸刺並使人窒息的氣味,那是我走踏任何一座沒有石化產業的城市所聞不到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