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雲林六輕的污染煙囪,20年的反核運動,終究無法抵擋矗立在海岸邊的核四繼續茁壯,化為難堪地標;連帶的,居民的笑容與動能,和貢寮的沙灘一起慢慢變少。反核不再是居民常掛嘴上的口號,就連談起都嫌沉重。上周末綠色公民行動聯盟與苦勞網在貢寮合辦「貢寮諾努客」活動,在人來人往的夜市旁播放紀錄片,希望再次喚回反核力量,但留到最後的卻幾乎全是外地客。




【記者胡慕情專題報導】「反核,只能靠外面關心的人。」為綠盟繪製「貢寮諾努客」活動海報的作者Adies才19歲,卻說出絕望無比的話。這是她對反核議題「唯一能說的話」,與她在海報上以鮮明的紅色與「No Nuke」標語,企圖訴求「全球反抗」的突破感有著極大反差。


「我真的不方便表達任何看法態度。家人會不高興。」Adies透露,家人雖曾是街頭反核成員,但就連這次提供海報圖檔家人也不贊成;矛盾的是,當綠盟拿著印製好的海報託Adies的家人幫忙張貼,Adies的家人卻又義不容辭。


「自核四停建又復建後,反核對許多人來說宛如一場騙局。大家不是不想反,但很怕再被騙一次。」20年前,鹽寮反核自救會前會長吳文通是反核人士中最年輕的,如今他才步入中年,髮鬢與眼神卻都染上蒼老。


蒼老,不是時間的作用,而是青春託付成空的背叛所致。


「大家都覺得,里長、鄉長、縣長、總統如果都是我們的人,反核就有望!」吳文通回想那段環保運動與政治力緊密結合的歲月,語氣中夾雜失望、自責與嗟嘆。貢寮人原以為,只要一路相挺訴求進步價值的民進黨,就能反核,但反核運動只成就基層政客及至總統元首;貢寮人唯一擁有的,是2000年一場110天的無核幻夢。


貢寮,你還好嗎?

長長的抗爭讓貢寮人累了。宣佈核四復建的前行政院長張俊雄以「這是痛苦的抉擇、無可迴避的責任」,抹殺貢寮人耗上青春和生命的反核大業;剩下的,只有能量化的用電補助、營養午餐、有線電視補貼和國中小學學費津貼。


「但回饋對當地是種分化。」綠盟研究員崔愫欣,是紀錄片《貢寮你好嗎》的導演,看著Adies長大的崔愫欣推測,家人應是出於保護Adies的立場而不願她發言,「畢竟她是福隆人,福隆的反核勢力較薄弱」。


崔愫欣回憶,母親是Adies讀書時唯一拒絕台電所有補助的人,「聽說Adies因此在班上有被排擠的現象」。一位自救會幹部就直言,台電對居民是這樣處理的:先分反對和不反對的,反對裡面再分要錢和不要錢的;不要錢的裡面再分要命和不要命的。「最後,反對而不要錢不怕黑道的人已經不多了,他就不管你。」


吳文通說,很多以前支持核四的人在知道復工後,更經常說風涼話;也有居民恨聲連連:「以前帶頭抗爭最大聲的,就是現在拿最多好處的!」78歲的余奶奶說,她早就不想反核了,「反到後來就是錢(政客利益)在翻來翻去而已」。核四歷經停建又復工的挫敗,對原先反核立場堅定的人來說是相當大的打擊。


「政治…實在太黑!」


反核運動雖是環保議題,但其實與反對國民黨的高壓統治密不可分。崔愫欣說,貢寮人過去很挺民進黨,228事件爆發時,因貢寮離基隆近,不少貢寮人也受波及;原先貢寮居民可在礁岩上養殖九孔,營生方式卻被說是違法,導致許多漁民被囚,當時只有前台北縣長尤清為居民奔走營救,居民為此感激,將民進黨人一個個送上官位。


然而綠盟理事長康世昊透露,2000年他再度接觸貢寮時,「這裡就已經慢慢分化了」。核四停建又復建,居民意見開始分為兩派,一是認為民進黨情有可原;另一派則認為根本遭受欺騙。過去反核,居民幾乎都倚賴政治影響力,被動員抗爭,如漁民曾出動十多艘機漁船和舢舨,圍阻花蓮來的石料船以抗議核四工程施工,「但20年來也就只會傳統的動員抗爭路線」。


管理貢寮公有市場的吳伯伯現今63歲,過去都在外地工作,這2年才回到家鄉。吳伯伯說,以前就算在外地工作,但只要有抗爭就一定去。「可是喔,阿扁當上總統後核四也沒擋下來,還有望嗎……」


20年,只換來一句道歉


吳伯伯不知道,失去政治後還有什麼抗爭基礎?「大家都知道核四不好、很危險,但現在連地方頭人也都不反了啊……」這次綠盟辦活動,本來邀請貢寮鄉長陳世男與會,陳世男應允後還答應贊助綠盟舉辦活動,認購了1百件活動T恤。但活動舉辦前一天,陳世男又說臨時與立委相約吃飯而未出席。


吳伯伯說,這4年來,已愈來愈少聽聞貢寮人談反核了,「政治人物不動作,反核運動就停擺。」吳伯伯一面仰賴政治力改變核四未來的可能性,又一面嗟嘆:「政治真黑!」他說,國、民兩黨的政治人物都一樣,不會對反核認真的。尤其今年全國能源會議中宣佈核能為「過渡」選項,「我看反核是更加沒可能了」。


「對居民來說,連總統都送上去了,但這些政客卻對居民說『對不起,我們也沒辦法』。」崔愫欣說,居民曾經圍廠、曾經被關、被抓,但這些都不是最大的挫敗,而是民進黨以國民黨把持國會多數為由,表示對反核議題無能為力,「對不起、沒辦法,20年來,只換得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