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第一天,小林國小的學生忐忑不安地來到甲仙國小,校門口,老師正忙著防疫量體溫。老師們匆忙間仍不忘給予每個孩子擁抱;已經過了一周,有的孩子可以開心蹦跳,有的卻哭著拒絕上學。


料不到的天崩地裂

小林村遭到完全滅村是9鄰之後。小林國小2年級生翁詠盛、呂宛靜,都是9鄰前五里埔的學生,家中沒事,但學校毀了;併入甲仙國小一起上課,呂宛靜覺得自己適應得不錯,「小朋友都會跟我玩遊戲,ok啦!」


雖然有點不習慣,翁詠盛說:「可是我不想回小林國小了。」他20歲的哥哥因到小林村找朋友而罹難,但哥哥過世不是他最難過的事;他扳著手指頭數算:「我的 麻吉有5個,現在只剩3個啦!」談起麻吉,翁詠盛聲音微弱了一點、表情有點不知所措,直到起身繞著樹和呂宛靜追逐,才又展開笑顏。


小林國小原有78位學生,如今加上幼稚園只剩下28位。小林國小校長王振書回想風災發生後第一天,仍難過得不能自已:「不只學生罹難,也有3位教職員過世。」


8月8日當晚11點半,小林國小校工劉貴林打電話通知王振書,學校淹水淹到膝蓋高,王振書請劉貴林加強警戒,必要時動員家長堆沙包、保全學校。「誰也不知道,那是我們最後一次通話。」


8月9日、10日,通訊全斷,王振書等不到任何學生消息,好不容易聯絡到五里埔居民,居民卻回報:「小林都沒了。」王振書記得自己和總務主任黃德信的第一反應是:「沒了是什麼意思?怎麼可能沒有?學校有兩層樓高耶!」


當天,王振書積極要求老師找學生,「但幾乎每一通都聯絡不上。」10天過後,學生名冊終於統計完畢,孩子的情況,從「失蹤」改為「歿」。


拒絕上課的小孩

剛升校長1年的王振書,打起精神帶領教師和孩子重返校園,高雄縣教育處也在開學前加強老師災後輔導觀念,但這些幫助對學生或教師而言,卻不如想像中實際。


10年前921大地震發生時,茂林國小教師章淑君在中部教書;10年後,嫁給住在多納村的先生而調到高雄山區服務,章淑君再度遇上空前風災。章淑君開學前 也參加高雄縣教育處的研習,研習尚未結束她就離開了。「教授教的心理輔導方法是否有用,得看老師的經驗,每位教授都說有用,但實際上並不一定。」


真正從小林村9鄰之後逃出來的學生只有2位。小傑、小君(皆化名)和家人一起逃難到山頂,等待2天才有直升機救援。比起其他失去同學的學生而言,小傑、小君兄弟因目睹天崩地裂與死亡過程,學校教師以書寫卡片讓孩子抒發對同學想念的輔導辦法,對他們完全無用。


開學第3天,小君依然哭紅雙眼坐在教室外啜泣要找媽媽。入校協助心理輔導的台福基督教會老師范敏政在一旁陪伴,時時拉拉小君的手或摸摸小君的頭,並未多加 斥責。范敏政表示,小君的反應是正常的,「目睹災難的孩子會擔心再一次失去家人」,他通知小君的母親來接小君,但小君的媽媽很兩難。


帶著口罩、安全帽,小君媽媽形色匆忙走進校門,小君看到媽媽,很快地停止哭泣。小君媽媽見狀,拉著他要進教室上課,小君又哭了起來。小君媽媽挫敗地說:「重建需要經濟來源,孩子這樣,不知道怎麼辦。」


由於小君堅持,媽媽只得帶他回家。范敏政說,小君對外人很抗拒,就連小林國小的教師也一樣:「教師對受創的孩子來說有權威的象徵、會害怕,要協助這樣的孩子,需要更多專業和愛心。」


感同身受不容易

正當范敏政話說到一半,忘了拿東西的小君折回來拿簿子,甲仙國小的老師看見,一把抓住小君的手臂,無視小君扭動欲掙脫,一字一句清楚地對他說:「你又不上 課?這樣不行!明天要來上課!」小君又快哭了,急著胡亂應允後逃難似地跑走。「老師這種行為,只會讓孩子更不想上課。」范敏政嘆氣著說。


范敏政指出,要求小君到學校是對的,不能讓孩子一直沉浸在孤立害怕的情緒中,但因多數學校教師不具專業輔導背景,遇上受創嚴重的孩子,若是用錯方法,對孩 子沒有幫助。章淑君也贊同,風災當天,她和孩子經歷同樣的景況,「因為身陷其中,所以感同身受孩子的處境,但一些老師沒有經歷過,她們就不清楚孩子怎麼 了。」


不同於一般老師,章淑君以別的方式和孩子相處。因教會每週六要做禮拜,章淑君就利用基督安息日帶活動,嘗試以遊戲為部落居民進行心理治療。


聖經《創世紀》中描述挪亞方舟的故事,神為懲罰自私的人類降下洪水,但給予好人挪亞一條生路,上帝命令挪亞在洪患來臨前造船,將世上每種生物,帶一公一母,配成一對帶上船。章淑君利用配對的概念,帶入修復和找尋同伴的想法。


她發給校內過動或情緒障礙的孩子圖卡。如孩子拿到小鳥圖卡,就必須做出鳥的肢體動作,找出自己的同伴。章淑君指出,若孩子找不到,就會焦慮,這是藉此讓她 們找到管道發出焦慮。讓孩子抒發情緒後,章淑君進一步帶領學生清理社區和學校:「我讓孩子知道大家都有責任。小孩子也能自我肯定不只是小孩。 」


對狀況較特殊的孩子,章淑君會以積極的方式應對。班上有個孩子,因家園地基淘空,和家人逃離到1百公尺的山坡上,就走了半小時。章淑君最近發現小孩不講話、日漸消瘦、眼睛呆滯,便問學生:「你告訴我發生什麼事?」學生回答:「老師,好可怕,我走了好久都走不到。」


章淑君指出,孩子的表現正是因為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害怕,章淑君換個方式引導學生看見可能。「我跟他說,媽媽很辛苦,他應該心疼媽媽,要他們母子互相打氣,一起加油。」


然而,要像章淑君一樣具備同理心畢竟是困難的。章淑君說,她在茂林國小的同事因為沒有一個人在災區,不能體會她為何有時候情緒激動、覺得她瘋了,「有那麼嚴重嗎?」有的教師,則是責任與各種壓力排山倒海而來,難以支應,一如小林國小和甲仙國小的教師們。(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