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完Doris Lessing《特別的貓》的今晚,F將她的貓帶來家裡寄放。這是一隻小小貓,和小毛咪一樣在風雨交加的日子裡被揀獲,有著一個不知道為什麼而來的名字:小鱷魚。


小鱷魚大約是我兩個半手掌那麼大的貓,米克斯,有著大耳朵,靈動的雙眼和嫩粉紅的鼻子。毛色是路上常見的,棕黑色與白色交雜;他是個小男生,而且是討人喜歡的那種。


F將小鱷魚隨著他的食盆和飼料,裝在一個袋子就提來。出去接他前,小毛咪什麼也不知道地開心打著呼嚕。我和妹揣測毛咪看見小鱷魚的反應,猜想她會生氣,但沒想到這、麼、氣。


袋子打開的剎那,小鱷魚探出頭,毛咪愣了一會兒立刻擺出戒備姿態─皺眉、壓身、垂尾,一整身銀亮的毛忽然像恐怖片裡白髮老妖的頭髮了無生氣,生硬且緩慢地直線垂降,尖銳得逼人。


毛咪那雙像畫了眼線的眼睛動了一下,像說:「可惡!哪來的小鬼?」隨後弓起身來咧嘴嘶嘶「哈」了一聲,嚇得小鱷魚往後退。可憐的小鱷魚,這麼小,簡直是毛咪的三分之一小,瘦不拉幾的身材一摸就見骨,這下被胖嘟嘟的毛咪凶了。


全家人看見毛咪生氣嘖嘖稱奇。除了打預防針以外,沒見她這樣火大。除了哈氣,毛咪還持續地從肚裡發出咒罵,各種平時沒聽過的聲音紛紛出籠,有拉長音的「嗯~~」,也有「哼哼哼哼」之類的響聲,總之沒停過!因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鱷魚不但從毛咪的貓砂盆一路嗅啊聞地來到了水盆並喝光了毛咪的水,還玩起了毛咪最愛的毛球。


毛咪更加誇張地哈氣,小鱷魚持續退後。兩隻貓於是分踞在我床的兩側,先是鳴戰鼓(互相發出警告),接著是夜襲式地匍匐前進─自然是要收起爪子的。兩隻貓用柔軟的腳蹼緩慢前進,頭低垂、鬍鬚高昂,一步、一步,終於在床腳短兵相接。但短兵相接卻無血刃等血腥畫面,「哈」、「哈」了幾聲又退回,難道貓族也講究君子之爭?


總之,毛咪不開心地躍上了床,這個屬於她的(是的她的,買雙人床一半就是給她的),比地板或椅子都更高階的地盤,踞在這個高點睥睨小鱷魚這隻小可憐,像小丑一樣地將雙手搭在旋轉椅上玩耍,卻因為身長太短而吊起單槓的滑稽樣。毛咪並且繼續用她不爽至極的傲慢表情「哈、哈」威脅小鱷魚,但忽然間,毛咪的世界風雲變色。


小鱷魚放棄玩椅子。因為他發現了我的床架有空位供攀爬,這方便了他這隻小矮子順利到床上來。於是,小鱷魚拚上毛咪,上床了。


不但窩上床,她還窩在我的腰側,張大眼睛看著不可置信圈成一團繼續嗚依哇叫的毛咪,像在說:「還好啦,這種事難不倒我的啊(啾咪)。」也躺在床上的妹看見毛咪變形的表情不斷大笑,兩隻手分別安撫兩隻貓,但顯然兩隻貓都不是很領情。


(貓族是有智慧的。只是我很好奇,她們怎麼判定誰該被獻媚討好呢?)


受不了這樣侵門踏戶地挑釁,毛咪憤而轉頭面壁,不論我和妹怎麼輕聲呼喚都置之不理。妹試著將她的頭轉向我們,但毛咪只是緊皺著眉頭,全身僵硬像是我們逼良為娼那樣憤慨─頭轉了,但眼神望著天花板,誓死不從。她以這樣的決心宣示:我不動搖!我的公主地位不容崩解!


我將毛咪抱在懷裡,她的表情柔軟了一些但依舊不依地蹬腳,肚裡發出的不是「我好愛妳啊」的呼噜噜聲,而是哀怨的「妳是不是不愛我妳快說他是誰為什麼他在這裡」那樣連珠炮的疑問和指控。


我親吻毛咪,但小鱷魚還在床上。於是小毛咪踢了我的肚子一腳翻回床上,繼續面壁。小鱷魚則好整以暇地窩起來假寐。


欸。


決定放棄公親,抓起浴巾去洗澡。門一開,小鱷魚一溜煙地跑到客廳探索,毛咪立刻反應快速地跳下床,蹲坐在房門前如人面獅身像。


「搞清楚,這個女人(我)不在家時,整個房間都是我的。」
「我到第二天才爬上床,你這小不點是什麼東西!」


大概在心裡叨唸著這樣的內容,小毛咪起身去嗅了一下小鱷魚的食盆,然後輕盈緩慢又謹慎地,跨了過去。這招人類大忌,不知道毛咪是哪學的?接著她又蹲回門口。目送我去洗澡。


沐浴完,毛咪依舊不動如山,為討好拿了鮪魚罐頭給她吃,大概加上小鱷魚不在眼界,她又開心地呼嚕了起來。抱起毛咪,她像嬰兒那樣窩在懷裡,手手腳腳柔軟地輕搭在我的胸懷,瞇起眼享受著我的愛撫。接著她睜開眼,眼角濕潤,警戒的表情鬆懈後又是個惹人憐愛的公主。


不過,小鱷魚為了睡覺又進來房間並且又跳上床,自動地依偎在我身邊。毛咪立刻齜牙咧嘴地擺出恫嚇姿態,並且躍上窗台不滿地怒吼著捍衛疆土。


嘆口氣,我將小鱷魚抱到鋪著小毛巾的椅子上睡覺。毛咪這才下窗台,走到地板,趴下。我喚她上床,她不願意。小鱷魚睡著了,又醒來,看看我,試著下椅,毛咪又發出警告─大笑出聲,原來她守護的是我啊。


那一刻,「被一頭小獸獨佔!」這樣的念頭湧上心頭,忽忽然明白為什麼笑出聲,因為─笨蛋小毛咪,我根本不愛其他的貓咪,小鱷魚只是借住嘛;也才更確定,為什麼咪咪去世以後,心裡就再也無法容納其他狗了─依賴和獨佔,對動物來說就是愛,和人類如此,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