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頭藏在昏暗朦朧的光線裡,在三峽大壩的壩體攀動。那移動很沉很穩,有不容拒絕的壓迫感;光線亮了,船行江上,浩浩蕩蕩,在本原是峽谷的地方。船上有著紀錄片導演張僑勇,說著淹入江下的故事。


那艘船,幾乎行經山巔;那艘船,有著中外的旅客。江上有扁舟,男男女女穿著舊朝代的衣服揮手,旅客的相機喀擦喀擦。


三峽大壩:為發電、為旅遊。


「建好一座電廠,帶動一方經濟;改善一片環境,造福一批移民」

─三峽大壩官方網站。





在峽谷完全消失之前,余水的父親,曾在長江這岸搭建了小小的木頭房;破陋簡易,既是沒什麼所謂,也是無可奈何。三峽大壩正在興建,水位一天比一天高,岸邊的居民,勢必得搬家。但余水一家,住的是河川行水區。沒受過教育也不識字的她們搶地、種些玉米,無論收成好不好,只求一天度一天。




光消逝。余水一家人吃著麵,緊緊挨著,桌上的燭火擺晃。余水說,必須要識字、要受教育。余水的父母難為地說:「不如,先工作吧。」十六歲,直爽的余水撇嘴,悶著頭不吭聲。


余水的父母要她乘船沿江而上。


一天又一天,余水沉默地練習課本上的英文;一天又一天,余水要上船了。


「那我就不送妳了,城市那麼大,會迷路的。」余水的母親笑著,吃著飯的余水甩了碗回嘴:「妳這是什麼媽!」踹了狗,洩憤那樣咬牙切齒。相隔著牆,余水的父母無奈地數落自己。這道牆,用運命和淚水糊起的。


余水上了船,在擁擠的廚房裡不斷地洗杯洗碗。


她哭、她憤,卻有另一個人朗朗自信地笑著。


和余水一起沿江而上的,還有陳博宇。




陳博宇很帥氣,很新潮。有中國一胎化政策下之後普遍常見的傲嬌的氣質。他和余水上船的目的不同,船上漂洋而來的光鮮是他嚮往的世界,上船前陳博宇和朋友唱著流行歌,鏡頭在電視裡的影星和陳博宇間移動。那是他的夢。他的目的不單單是沿江而上。




余水和陳博宇分別在船上努力著。一個努力適應,一個努力表現;在船一次又一次地來來回回之間,水面也愈漲愈高了。


遊客走入藝品店,嚷著要殺價。店主人不客氣地打發了走,說他也要搬家也要錢啊,接著對向鏡頭抱怨:「做人很難,做中國人更難。」接著他又說:「中國老百姓太難了!有些政府人員就像土匪,想有個安身之處太難了!我們那時搬出來被又拖又打,沒錢賄賂官員,就整我們!老百姓過日子,這麼不容易…」


嚎啕大哭了起來…


另方面,導遊帶著遊客在所謂政府為遷居人們建築的社區內遊覽。導遊說:「最重要的事是安置移民。」他向遊客展示新公寓、新冰箱、冷氣機。「眼見為憑!」導遊說。當外國遊客問,移居的人們待在原本的地方應該比較快樂吧?導遊回:「大家都很快樂!」




然後,水開始淹上余水的家了。一次比一次高。感覺上不大快、沉緩寧靜的,卻也就是那樣的慢與寧靜,呼應著余水父親終於移居、搬遷破爛傢俱時的喘息。那樣長而沉的喘氣,在江面上迴盪。


「建好一座電廠,帶動一方經濟;改善一片環境,造福一批移民」。一位老人家說:「我們國家真的是好繁榮富強,繁榮富強到能把大河都切斷。」


一切都淹在水底了,只剩觀光船在江上行走。而快樂是否能隨船在江上來回不息?




一次賺到小費的陳博宇開心地說:「我已經知道如何駕馭一些有錢人!老年人我不服務,他媽的,太老的不給(小費)!」陳博宇說,賺更多錢是他的夢想。


但不久後,船上的經理以他太狂傲為由,把他趕下船了。陳博宇追求繁華,卻被繁華拋下。對繁榮的追求成就了阻隔、成就了大壩,也是鏡頭的始終。

導演張僑勇用這艘遊輪做為隱喻,同時也做為中介。對白其實不多,每一段話卻都精準深刻。據說原本故事主軸的人物不只余水和陳博宇兩人,耗費四年時間拍攝,如何能捨棄掉其他的素材,讓故事更立體、敘事軸事更清晰,在開始做電視專題以後,知道這是多不容易的事。

三峽大壩興建,悲慘而動人心弦的故事很多,張僑勇似乎並不刻意捕捉這些。我從片中所看到的是,透過陳博宇這樣的人物彰顯出,所謂繁榮不盡然是國家意志的追求。甚至余水也不必然是不渴望的。對上學這件事的執著,也隱含著對富強的想像。只是,一旦繁榮僅只奠基在「建好一座電廠,帶動一方經濟;改善一片環境,造福一批移民」的虛幻口號上,坍陷終或也難以避免。



延伸閱讀:

從沿江而上看三峽大壩
專訪沿江而上導演張僑勇
我要做溝通中西文化的橋樑
DVD這裡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