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原住民)一路上都在感覺。感覺他們的主要訴求是什麼。」

「很難擬定一個主軸嗎?」

「對我們漢人來說很容易呀,美麗灣這件事,應該和花東整體發展扣合,但對原住民來說,他們所想的,遠比這個複雜,也更難達到。」

上週末,地球公民基金會花東辦公室主任蔡中岳,在時光1939二手書店主持一場分享會,與會人士,是從4月4日,由台東縣卑南鄉刺桐部落開始徒步行走,預計在20日,走上台北凱道的一群人。這群人組成多元,有學生、機師、退休老師、歌手,不過最主要的,還是花東部落,尤其是海岸沿線的原住民。

徒步走上凱道的訴求之一,是拆掉爭議八年卻依舊開發的美麗灣渡假村。美麗灣渡假村,初始以免環評的0.9997公頃申請開發、獲得建照動工;主體飯店即將完工時,業者以「商業考量、最大效益」的理由,「主動而善意(美麗灣渡假村公司語)」地提出擴大申請開發。這個舉動,被環保團體質疑是規避環評,開啓了漫長的行政訴訟。

美麗灣渡假村一再強調他們依法行政、主動提出環評,但高雄高等行政法院以及最高行政法院皆不採納美麗灣渡假村的看法,並強力譴責台東縣政府刻意容許業者切割環評,讓台東縣最美的海岸線淪陷。儘管如此,2012年12月22日,台東縣政府決意以第七次「環評續審」的手法,在「委員人數不足」、「環評委員組成背景違背環評精神」、「空白授權」等情況下,再度通過被最高行政法院判決環評無效定讞的美麗灣渡假村開發案,讓環評撤銷、沒有建照的大違建,繼續施工,並將營運。

那一天,上千名來自全台的民眾在台東縣政府外等待,得知台東縣政府的粗暴手法,眾人淚流滿面。他們擔心美麗灣惡例一開,日後再也沒有過不了的開發案。環評脫序違法,讓美麗的東海岸、西部居民的後花園、此生可能的移居地,終將毀敗。另一層面,則是這些被劃為保護區的海岸、山坡地一旦開發,國土將遭遇衝擊。

但相較於程序或環境正義,當時腦海只不斷迴盪台東縣卑南鄉刺桐部落居民林淑玲多年前曾說的一段話:「美麗灣渡假村不是開發基地,它佔據的杉原海岸,是我們邦查的冰箱。對我們來說,海洋裡的每一顆石頭,都有名字。」林淑玲一家所在,正是美麗灣的開發基地,為了開發,必須迫遷部落。那一年,我同時訪問台東縣長黃健庭,對林淑玲這段話,他如此回應:「那裡是國有地。這問題如果沒有開發好像就可以一直拖著、不解決也一直『(讓原住民)佔用下去』,那可以鴕鳥心態,因為有佔用問題,就全部不要發展?」

威爾斯大學社會語文化地理學者Tim Cresswell在他的著作《地方》,扼要地說明空間與地方的不同,空間只是一組基本座標,透過命名與人對意義的投注,地方才存在。對美麗灣渡假村及台東縣府來說,杉原海岸及其沙灘,是能複製峇里島阿曼飯店的客觀空間,但對臨海而居的邦查不是,海洋是他們對光明、家庭、社會及生命的延續。

兩者視角的落差,顯示「殖民」尚未遠離。從日治時期,到國民政府,選舉文化入侵、部落文化瓦解,原仰賴自然的「經濟體」完全崩壞。近年來,開路、水庫、水泥礦場等環境議題,在東部幾乎難以發酵,原住民甚至成為政治人物動員的圖騰,突顯多年前還我土地運動的熱鬧沸騰,終究無以為繼。這也使得掌權者的命名未能進化,間接促成原住民更徹底地被抽離於平原、山林與海岸。

美麗灣是個轉圜。為東海岸而走的徒步行動,是重新摸索、認識,我們何以漂浮於土地之上的行動。在身分、政治折衝、生存現實、想延續的未來等多元命題下思考,沈降註定緩慢,但這場徒步行動召喚跨越族群與身分的人們,凸顯這不僅是海岸消逝的問題,更是我們如何想像共同生活一次實驗與實踐。 4月20日下午一點,行腳團將在台北東區的頂好商場集合,邁向凱道。如果可能,請加入重新命名的旅程。儘管這條路,如此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