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四日,新竹璞玉農民田守喜,再度拿著稻作比賽第一名的獎牌,來到行政院南棟辦公大樓陳情。已經記不得,究竟第幾次看見這位莊稼漢來抗議了。認識田守喜,約莫是2011年,土地徵收抗議最高峰期間。放下農事,到凱道、營建署、行政院等部會抗議,只因為田守喜,想要歡喜守住一塊田。

一次溼冷的天,到竹北拜訪田守喜。田守喜走在人行道上,工程機械聲不絕於耳。他行走的左側,有一棟又一棟正在興建的高樓華廈,他行走的那端,則是因為這些華廈而破碎毀損的他的老家。

田守喜一家人,在竹北住了將近一甲子。父親早期經營碾米廠,以當時農村社會來看,算是過得不錯的家庭。由於田家人口眾多,居住空間不足,他的父親一面替人碾米、一面農作,儉腸凹肚,終於興建了一座透天厝,讓兄弟姊妹皆能同住。豈料1980年代竹科進駐之後,田家的土地、房舍,一次又一次隨著科學園區而來的都市計劃,被大筆徵收。數十年來,田家,分崩離析。

「第一次那個縣政府,說台灣大學要來,需要40公頃,把我一甲多的田徵收掉。但之後,縣政府只給台大十幾公頃;接著縣政府又說台大還需要地,第二次徵收我的田,徵收後的田地,只剩下兩分多,而且這次連我的老家,也被徵收掉了。」新竹縣政府在1990年,以台大要設校、需地40公頃的名義,徵收119公頃私有土地,但只給台大18公頃。田守喜的農地被徵收,卻變成豪宅。不久後,新竹縣政府,以要補給台大剩下的22公頃校地為由,又再次徵收;但兩次徵收,台大只蓋了一棟蚊子館。兩次徵收,讓田守喜一無所有,他搬到竹北東海里,向人租地種田,結果新竹縣政府在2004年,又和交通大學聯手推動研發軟體的「台灣知識旗艦園區」。交大負責規劃、縣政府進行徵收,事成之後,交大可以免費取得40公頃土地;整體徵地面積,高達447公頃。

依法規定,擴大都市必須要人口成長超過負荷。竹北從1985年起,一共打造縣治一期、二期、三期、台科大特定區、高鐵特定區。光這五個特定區,就可以容納超過20萬人,但目前竹北人口,只有14萬6千人。依照土地徵收條例精神,這樣的計畫,沒有合理性,也沒有必要性,根本不應開發。台北大學不動產與城鄉環境學系副教授廖本全直指:「閒置土地那麼多,為什麼還繼續開發?根本就是為了哄抬、炒作、搾取土地利益!」

璞玉農民抗爭多年,沒有結果,直至大埔事件爆發,引發輿論抨擊,台灣各地的不當徵收,才有了轉圜空間。2011年,前行政院長吳敦義宣佈,「應該避免徵收特定農業區」。苗栗後龍灣寶里,因此能夠全身而退。但被徵收土地高達九成都是特定農業區的璞玉計畫卻懸而未決。關鍵,在於四月二十四日,也來到台北抗議的另一群璞玉計畫的支持者。他們皆是「新移民」,白話點說,是土地投資客。在他們背後有更大的勢力,那是新竹縣國民黨黨部主委林國平所說:「這個案子,誕生來自於林前縣長,他是母親,國民黨彷彿是父親,各位是催生者,如果說母親跟父親都決議生下這個小孩子,大致上沒有問題,剩下有些雜音是什麼?是吃什麼奶粉、送給什麼保姆,這是枝微末節的!」

地方派系的壟斷,是圈地行為不能反轉的根基。這正是為何修改後的土地徵收條例依然跛腳。農民與聲援團體,強調為了總統馬英九提升到「國安層次」的糧食安全,「特定農業區不得徵收」。但行政院通過的版本,不但放任地方政府可以繼續徵收特定農業區,就連農民團體要求舉辦具法律規範意義、行政程序嚴謹的「聽證會」來確認徵收土地的公益性、合理性、必要性,也被層層限制。

行政院在土地徵收條例通過前,於2011年4月18日函釋,要求興辦都市計劃在通過核准前,必須先向內政部徵審小組報告計畫的公益性和必要性。問題是這項函釋根本於法無據。草擬民間版土地徵收條例的律師詹順貴在行政院函釋後,針對參與公益審查的委員進行訪調,幾乎全數委員都表示困擾,「因為不是正常的程序,就算計畫不合理、沒有公益性,也不得駁回,委員只能就哪裡不合理,提出疑問。」詹順貴直指,此制度讓委員淪為替業者服務的工具。

按照已通過的土地徵收條例修正內容,璞玉案符合「重大爭議」、「特定農業區」等規範,依法應舉辦聽證。但不只璞玉,四月二十五日通過開發的桃園航空城案、今天(五月八日)新北市都委會審查中的淡海新市鎮二期,通通跳過這些程序、逕行開發。

猶記得土地徵收條例修正通過當晚,田守喜站在凱道,沈重地說:「想要好好種田,有這麼難嗎?」2011年底至今,行政院宣稱「符合土地正義」的土徵條例修正通過已經一年多,田守喜的疑問,依然得以適用。農民的願望,究竟何時才能落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