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一事故邁向第三年,我終於來到福島。依照過去的災難新聞採訪經驗,兩年,約莫是大眾開始忘懷與冷漠的轉捩點,但也往往是這個時候的景況,才能反應災難之後除了死亡的真實。

五月底,福島市副知事來台宣傳,希望台灣觀光客回流,強調目前災區所有食品皆通過輻射檢測標準,希望台灣開放福島農產品重新進口。六月一日、二日,福島市舉辦「東北六魂祭」,向國際宣傳福島正邁向復興之路; 過去兩年多被封鎖的禁區,目前只剩下雙葉町無法進入。福島市區沒有任何人穿戴輻射衣、戴口罩,一切似乎歸於平靜。

但當進入兩年多前那些被海嘯摧毀外加輻射塵嚴重侵略的城鎮,才知道,輻射污染依舊嚴重。每當輻射偵測器數值飆高,喉嚨便會感到乾渴、緊縮、口腔內部會有微刺感;若在濃度高的地方停留時間較久,則另有頭痛作噁、胃部灼燒的反應。已經來福島第三趟的翻譯T說:「這是輻射反應沒錯。第一次我不知道,後來和輻射偵測器對比,證實確實如此。」那些解除的區域,沒有居民敢回去居住。孩童甲狀腺病變,時有所聞。歷經三一一事件,日本反核民意強烈、數十萬人走上街頭。儘管如此,日本政府卻打著「安全」的口號,逐步走向核能復興之路。

日本政府玩弄的是語言的歧義。民眾訴求的是「核能安全」,訴求核能發電有未知風險,一旦風險發生,不只是「歸零重新開始」,更可能是「永遠無法重回過去」。這不是推測,而是實證,更是目前福島的真實現況。但日本政府將核能安全解釋為「能源與經濟的安全」,強調廢不廢核,必須在這些「多元」的概念下進行討論。

無獨有偶,就在日本舉辦六魂祭的同一時間,總統馬英九、行政院長江宜樺與台電,率領媒體主管和記者,在台灣舉辦「能源之旅」,多數媒體除了報導環團的抗議訊息外,其他內容皆是馬英九的論述。這場能源之旅,限定採訪總統府路線記者參加,台電安排「老中青」三代員工表達擁核心聲,更是陽謀與表演。儘管馬英九強調「沒有要說服民眾」,但其操作形式就是一場公關秀、而公關秀的本質就是說服。

馬英九說,反核團體的說法太簡單,強調「能源之旅的目的是讓大家了解,整體國家能源的結構、未來的趨勢,及整個世界將來會面對什麼樣的能源現實、大家到底還有多少選擇;台灣是不是可以在一個這麼缺乏自產能源的情況下,還有選擇的機會?如果沒有的話,台灣該怎麼辦?」

馬英九的論述,是基於台灣要和韓國競爭。競爭的最大餅,即是光電、面板產業。而這根本是台灣不該繼續走的路。科學園區設立氾濫、造成農地流失不說;今年廢核大遊行前後,綠色公民行動聯盟早已進一步指出,當政府繼續支持高耗能、高污染產業,電力成長就永無止盡。未來不僅要繼續興建核四,恐怕還必須興建更多電廠。基本上,這早已違背馬英九拿來說嘴的減碳論述。反核團體的說法從來不簡單,馬英九拿著2000年核四興建攻防等老問題冷飯重炒已經丟臉,無視論述中的悖論,只能說無違經濟學人賜予他的「bumbler」封號。

日本和台灣政府,不約而同以發展主義的恫嚇修辭迴避核災的難以修復性,可以說並非偶然。日本社會運動家武藤一羊曾撰文〈活著的廢墟:福島核電站——從原子彈爆炸談起〉,內容分析了美國在冷戰後如何輸出核電、日本又為何接受核武轉為「和平利用」發電的歷史過程。在冷戰的架構底下,我們得以稍微理解,日本作為曾經的侵略國、想要繼續擁核的心態。而台灣比日本可悲之處,則是歷任無論哪一屆總統,根本沒有想要擺脫依附美國老大哥的心態,去定位自己以及未來的走向。

更可怕的是,馬英九熟於玩弄語言的歧義性,至今卻連最基本的「核電廠安全」都無法掌握。核輻射塵的擴散模擬、疏散範圍,至今根本沒譜。這樣的格局與能力,談論能源與經濟安全,不但矯情,更是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