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行,帶了《如何獨處》,以為有時間讀完但沒有。直至下午的咖啡店和傍晚的捷運,才讀到〈自尋煩惱?〉。以憂鬱為象徵談閱讀與書寫的角色如何共生,敘說衝突與痛苦之於愛與死的必然。法蘭岑這樣寫:

「雪莉.海斯用『不可預測性』這個溫和的詞來形容此一複雜的信念;芙蘭納莉.歐康納稱之為神秘。福克斯則在《絕望的人們》書中這樣寫:『在平凡生活的甲殼與籠統協議裡滴答作響的,是混亂失序。』對我來說,把小說家的世界觀形容得最貼切的字眼叫『悲劇性』。為什麼會有人以悲傷的敘事為樂,尼采《悲劇的誕生》至今仍是難以搖撼的理論,一種看透人生黑暗及不可預測性的『戴奧尼修斯』式的眼光,與『阿波羅』明晰、優美的形式結合,創造出一種在強烈中帶有宗教意涵的體驗。」(P.98)

「我心底愈來愈明白,我的情況不是一種病,而是一種本性。我怎麼可能不感到疏離呢?我可是讀者呢。我的本性一直守候著我,而現在它熱情歡迎我。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有多渴望打造並棲息在想像的世界裡。那份渴望,感覺起來像要命的孤寂。我怎麼可能認為自己必須為了適應『真實』世界而接受治療?我不需要治療,這個世界也不需要,真正需要治療的是我的理解:我在哪裡?沒有這份理解,沒有對真實世界的歸屬感,就不可能在想像的世界茁壯。」(P.102)

讀這兩段想起一年夏天,在詩人隱蔽於淡水山上的偌大書房與她談寫作。現時忘了我問什麼,只記得她答以「揮霍」。詩人引用她寫給好友的信,信裡提及友人引用巴岱儀的一段話:

「有機體的存活,受地球表面的能量運作所決定。通常,一個有機體接受的能量都超過維持生命所需。這種過剩的能量如果無法轉而供給另外的有機體成長,或者,也不能在一己的成長中被完全吸收,它就必然流失,絲毫也不能累積。無論願不願意,它都必須或似輝煌或如災難般地被揮霍殆盡。」

彼時大三,對詩人的話懵懵懂懂。只知道,不論願不願意,每個生命,都必須激烈地以或悲或喜的方式,去釋放自身那豐沛過剩的能量。當時理解的是:不是是否受到祝福,而是選擇如何表現的問題。直至再晚一些,再老一點,才曉得選擇如何表現是其次,最終要接受的,是「揮霍的必然性」。非得如此,恐怕才能接近一點點,關於完整。

飛行時俯瞰,想起和她約定要流成一條河。每段經歷既是填補,亦是搜刮,相互的,不僅僅是自身的。降生從來就破碎,要往前,就得「敏銳、細緻、怒目、無畏」。沒有其他的路,沒有別的辦法。總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