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簾散放,日光很亮。這是睜開眼後才知道的。素日在家,不透光的窗簾必須拉得緊密,暗黑裏反覆很久,才能把周身所有聲響都隔絕,才能擁有一段彷彿醒不來的時光。這週得南下演講,昨天天都亮了才稍微闔眼,高鐵突突,傍晚到了美濃便躲進被裏昏死。若平常,不可能醒來,但七點瑋傑阿婆喚吃飯,竟二話不吭地離開暖被。用過晚餐,洗澡,談些事情後又睏去。也是夜半,但清晨阿婆喚「食飯哦」,僅一聲,又悠悠轉醒。
 
幾年未見,阿婆的髮白了不少。二〇〇九年,莫拉克風災,是第一次踏進這座美濃三合院。當時報社沒有出差經費,靠著救災專車南下,厚著臉皮,央求也是受災戶的瑋傑到市區載我,之後還用他老舊、沒有四輪傳動的房車到被滅村的小林村採訪。阿婆平日獨居三合院,這老宅在當時卻被當成採訪基地。除了老林家的朋友,早些天還有吳子鈺和舒詩偉。想來應該是很打擾阿婆吧,但阿婆總是瞇瞇笑,用夾雜客語、華語和日本語跟我們聊天到很晚。
 
蘿蔔葉絞肉、A仔菜、高麗菜,一鍋魚湯。阿婆催促多吃點。不一會,隔壁的瑋傑嬸嬸送來一袋毛豆,說是收割機採收時落下的,附近住戶一大群跟在後面撿。「麻雀一樣的概念。」我說,大家都笑了。之後,阿婆突然說了句古諺,瑋傑跟我牙牙學語,捧著碗的他說:「要趕快拿筆記下來,老人家說的話都是創作的靈感。」
 
晚飯後,睡覺前,阿婆跟瑋傑交代,今天早上得到伯公那裡上香拜拜,要伯公保佑他明天晚上在駁二的演唱會順利。阿婆領我們點香、祝禱、燒金,之後獨自重回伯公前跪拜。離開開基伯公處返家,我替阿婆開車門,發現她的腿已退化許多。瑋傑說,回頭看,阿婆真的老了。早前她騎摩托車,不意被一輛車小小擦撞,肋骨受傷,從此不再騎車。擦撞阿婆的是位老阿公,聽說對方的兒子一直碎念父親,慚愧道歉。老人對老人,無大礙,說起來便像談笑,實際上,則又難以避免惆悵。不開車,不騎車,走路,拄拐杖。共同的終局。
  
才想著,但阿婆早已端出早頓喚「食飯」。交代瑋傑正午她要去廣善堂吃辦桌。離去前,想起阿婆跪拜正對的伯公所在,有株芒果樹高高聳天,一百七十六年高齡,依舊綠意盎然